為什么老外幾十年前就有bb84協議,量子通信還被中國領先?
2017-08-04 13:13:21 N作者:袁嵐峰 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副研究員 科技與戰略風云學會會長
這個問題提得很專業,大多數人可能都看不懂題目說的是什么。
背景是這樣的:“量子通信”是一個大的研究領域,包括“量子密碼術”(又稱為“量子保密通信”或者“量子密鑰分發”)、“量子隱形傳態”(就是科幻電影中的“傳送術”)和“超密編碼”等,而其中唯一接近實用的只有量子密碼術。在媒體報道量子通信時,大部分情況下記者指的其實就是量子密碼術,而不是這整個領域。
實現量子密碼術的技術方案,科學家提出過若干種,都叫做某某協議(就像計算機科學中的“TCP/IP協議”),包括BB84協議、B92協議、E91協議、誘騙態協議等等。這其中BB84協議具有特殊的地位,因為它是最早的一個方案,是美國科學家Charles H. Bennett和加拿大科學家Gilles Brassard在1984年提出的,BB84是兩人姓的首字母以及年份的縮寫。
題目問的是:為什么1984年別的國家就提出了量子通信的協議,到現在這個領域卻成了中國領先?
回答其實很簡單:
一,中國科學家解決了大量的實際困難,把量子通信從方案變成了現實;
二,中國的領先主要是在實驗層面,在理論層面雖然也大有進步,但還遠沒有像中國的量子通信實驗那樣達到獨占鰲頭的地位。
打個比方,1786年意大利科學家伽伐尼就發現了生物電現象,但這離電的大規模應用還遠。要經過伏特、法拉第、麥克斯韋、赫茲、貝爾、愛迪生、特斯拉等人的接力,到一個世紀后人類才進入電氣化時代,而那時意大利已經不是領先的國家了。
在量子通信領域,中國科學家的成就包括:多次刷新在光纜中安全傳輸距離的世界紀錄(近十多年來,這些紀錄幾乎全都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科學家創造的,成了科大內部的你追我趕),世界首次實現自由空間(就是在大氣層中,不通過光纜)的量子通信,世界首次實現衛星和地面之間的量子通信(即墨子號量子衛星),世界首次建立長達2000公里的量子通信線路(即量子通信“京滬干線”),提出“測量無關的量子密鑰分發”概念并實驗實現,把量子隱形傳態從一個自由度提高到兩個自由度,參與提出目前最先進的量子通信方案“誘騙態協議”(清華大學物理系王向斌教授是最初的幾個提出者之一),等等。
也許你無法理解這些成果的確切意思,那你只需要知道這些成果多次入選世界十大科技進展、世界十大物理學進展等大獎(兩個自由度的量子隱形傳態還被評為2015年世界十大物理學進展之首),也就明白它們的重要性了。
總而言之,中國在量子通信領域能后來居上,在技術層面是因為我們解決了大量的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,在國家層面是因為我國高度重視,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。
潘建偉、郭光燦、杜江峰等研究者也發揮了超強的主觀能動性,創造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。在這方面,可以參見《半月談》2017年第14期的報道《花開,在閃亮的日子——問訊量子世界的中國80后》(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/z7lxnchCfh95z3dK75JpVw):
2017年5月以來,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潘建偉院士團隊在量子科學的兩大核心領域——量子計算與量子通信先后取得了令世界矚目的突破性成果。
該團隊一大特色即在于成員多為“80后”“90后”,充滿青春朝氣與創新銳氣。除了斬獲國內外諸多榮譽的陳宇翱、陸朝陽等研究帶頭人,還有一大批青年研究員、博士后乃至博士生構成了中國量子“夢之隊”的中流砥柱。
近日,“夢之隊”的青年科學家接受半月談獨家訪問,首度開講中國量子科學“80后”追夢之路的動人故事。
量子光源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光信號。單光子級的光信號亮度,相當于一根蠟燭在140公里之外的人眼中的強度,要知道,人類肉眼能夠分辨蠟燭光亮的極限距離,大約才700米。
2008年,印娟和曹原被派到上海佘山,借助天文臺和衛星之間的光信號星地傳輸,證明單光子級別的光源也能被地面接收,為星地一體量子通信網絡提供實驗支撐。
一個無人嘗試過的題目。一年間,印娟在樓頂望遠鏡旁盯著電腦,曹原在樓下控制偏正補償,日復一日。
由于天氣、技術參數等多種因素影響,電腦上幾個月都沒有一絲信號。忽然有一天,驚喜降臨,望遠鏡和衛星交會在一起時,屏幕上出現了一絲微弱的抖動。
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證明,如果從衛星上發射單光子級的光信號的話,地面上是可以收到的。也就是說,基于衛星的量子通信是可行的。
走進量子世界,為后來人探出一條平穩的路,讓大家漸漸明白這個世界的用處在哪里,是中國量子科學人的初心。
做這樣的研究,就像是茫茫黑夜獨行,面前是一片混沌曠野,不知道研究方向是否正確,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,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做得出來。
何玉明有一段時間一直受這種焦慮的困擾。研究對象、測量技術……似乎處處都有不可預測的陷阱。從他考上博士的五年里,身邊的人一個個畢業或就業,他的研究卻依然舉步維艱。
在產生高品質單光子源的過程中,如何讓前后產生的光子保持極高的波包重合度,是國際所有研究團隊十多年來面臨的難題。
斯坦福大學實現了70%重合度,并把這一世界紀錄保持了十年,直到2012年何玉明所在的團隊通過探索一條嶄新的道路,一舉把這一紀錄提高到了接近100%。
誰都不知道他們能否成功,包括他們自己,為什么還要堅持?何玉明的理由是:“勸自己放棄,比勸自己堅持難多了。”
芮俊2005年進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,到今年整整12年。自從投身超冷量子化學,他跟在國外領先小組后面跑了4年。
2013年他開始搭實驗裝置,想去一家世界領先的實驗室參觀,對方并不很樂意,后來芮俊是“蹭”其他大學的團隊進去的。
美國麻省理工學院(MIT)的教授曾問他,為什么要跟著他們以前的路線做,不去開辟新方向。他老實回答說,我們經驗還不足。
沒有實驗室主頁、沒有論文……整整三年多時間,他們的團隊在國際上沒有任何“能見度”。
轉機出現在2016年。又一次按照MIT的方法設計實驗裝置、進行系統搭建,本應出現分子的實驗結果,只能看到對應的原子;調試了半天,分子倒是出現了,卻無法測量。
這是怎么回事?芮俊和團隊里的其他老師同學,花了3個月的時間琢磨,最終弄清楚了——他們為超冷分子研究打開了一個新方向。
“動手比MIT晚了5年,還能繞過他們辟出一條新路,這是我們最欣慰的。”芮俊說,2016年底,MIT開始有很多學生過來參觀他們的實驗室,結果發現,困惑芮俊及其同事的實驗現象,早在5年前MIT的論文里已經顯露出了信號,當時卻沒有引起重視。
科學研究不是一個方法不行,就趕緊換一個方法;而是不停地問自己,為什么這個方法不行。定位問題、復現問題、分析問題……要想解決問題,只有一步一步地往前走。
“必須把前一步的所有問題都解決,才能進入下一步。實驗做到最后,成不成基本上心里早就有數了。”與芮俊一樣實現超冷量子化學“逆襲”的吳湛如是說。
把量子糾纏源送上太空前,曹原和他的同事發現它的指標總是出現波動。不可能給天上的衛星配一個“維修工”,只有抓緊分析。
問題定位到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光學器件——光束分束器,然后做出50多套相同的試驗件,窮盡每一個疑點。
“容得下一張書桌”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,默默地給了他們“打怪升級”最大的包容;組建實驗室的時候,他們的導師潘建偉院士放開所有束縛,他們可以5年不發一篇論文;團隊各司其職,雜務最大程度為實驗讓步,讓大家可以持續高強度、高質量工作。
每一步的基礎都打得特別牢,取得理想成績便顯得“自然而然”。
曹原曾錯過一秒。本來“墨子號”衛星第一夜經過興隆地面站的時候,他就可以完成星地之間的光路鏈接,讓紅光和綠光在天空中相逢。
但是,由于地面望遠鏡的控制軟件版本出現問題,比真實時間快了一秒,第一個夜晚就這么錯過了。
是衛星上的載荷出了問題,沒有正常啟動嗎?曹原慌了,他和國家天文臺的同事張曉明,一遍遍復盤操作,想的只有一件事:一定要確認是地面的問題。
不到24個小時衛星就會再度過境,參與的所有人都等著光路鏈接成功,衛星正常運轉的那一刻。
“最后發現是地面的錯,長舒了一口氣。”他們找到了那一秒鐘。當衛星的綠光如同一顆耀眼的星劃過天際、最終和地面的紅光鏈接在一起時,曹原和張曉明不由自主地擁抱了一下。
徐憑不想錯過。知道西藏很苦,但沒想到阿里站會這么苦。
地面站位于海拔5100米左右的山上,不通電,靠太陽能供電。在阿里漫長的冬季,太陽能發的電只夠支撐實驗儀器運轉。
衛星都是在凌晨2到4點過境,實驗團隊幾乎每天都在深夜11點前后上山,凌晨5到6點下山。
為省電不能開空調,實驗室的溫度維持在零下15攝氏度。手機充不了電,拿出屋外就自動關機;用銼刀把冰銼開燒水泡面,面沒泡開,水已經全冷了……
但大家最記掛的還是儀器,僅余的電都用來驅動儀器元器件的取暖片。
裹著“秋褲+毛褲+牛仔褲+皮褲”的徐憑,和團隊其他成員一起,在高原上呆了150天。
“中間休息了半個月,回來結了個婚。”徐憑說。十年前潘建偉是陳宇翱的證婚人,如今,陳宇翱成了她的證婚人。
證明的不僅是婚姻,是十年光陰,更是中國量子科學人薪火相傳的探索精神與堅韌毅力。
十年前,國內的量子科學研究既沒有經費,也缺乏成熟環境,潘建偉將自己得意弟子陳宇翱、陸朝陽都送到了國際頂尖的實驗室,學成后,不用一句催促,他們又回到了中國。
今年4月份,在陳宇翱之后,芮俊競爭到了馬普哈佛量子光學聯合研究中心的博士后,將以中國量子第三代人的身份,到國際頂尖的實驗室工作。“我們有一個不會說出口的默契”。
“你在地球的軌道里,自由地飛;
我在對面的山頂上,寒風在吹。
一路順風,我們的量子衛星”。
在去年的院內活動上,張文卓把這首改編自《南山南》的《量子星》搬上了舞臺,曹原、廖勝凱都是主唱。這時離張文卓把《愛在西元前》改編為《愛在量子前》已有14年。
進入量子世界的機會,芮俊是撿來的,他大學時偶然聽了量子通信的講座;
曹原是碰來的,無意中得知科大有提前面試的計劃;
廖勝凱是拼來的,覺得畢業論文一定要經過驗證才能完美閉環;
張文卓是主動請纓來的,他堅信在這里望得見第二次信息革命的曙光,付出整個學術生涯也值得。
進入量子世界后,他們才明白這種“公無渡河,公竟渡河”的勇敢,對于自己,比對于那個世界重要多了。